在迎接十二點到來的時候,我在線上接到了許多人的祝福。這讓我感到幸福而圓滿。然而等到一覺醒來,我才開始面對這特殊的一天,人生的試煉。
在南禪寺的引水道上,我忽然間有一股衝動,我想爬上山去。無關甚麼登高望遠以明志之類的,也不是來個強身健體自強不息,總之不為了甚麼,就是很想爬山。
接下來的過程我不知道爬了多久,那並不是一個給遊客登山的山坡,沒有登山道與石階,只有橫擺的枝枒與落葉,還有危險的斜坡,我卻不顧一切只往上爬。儘管我不知道到底爬不爬得到所謂的山頂,我沒有停歇也沒有回頭。
直到我發現周遭的坡度變緩了,周圍的土地略微平整時,我已經到了某個平頂,這時我才發現,我其實已經無法回頭下山。
我在山頂四處尋找出路,發現一道長長的鐵絲網,而網的另一邊,是一大片的墓園。我的旅程已開始數日,卻在我生日這天,我身體的本能將我引到最接近死亡的所在。
我發現這鐵絲網有一點五公尺高,非常難爬,又僅靠木柱支撐,強行踏上可能會整片應聲而倒。再者,我另一個思考的難題是,這道難穿越的鐵絲網,究竟是防止外人進入墓園,還是防止「甚麼」離開墓園,想到後者讓我心裡發毛。
當我確定再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下山,我心一橫只好決定強行爬過鐵絲網。但老實說讓我擔憂的與其說是地下沉睡的亡靈,倒不如現實社會的法規則罰。我猜想鐵絲網圍起的圍牆可能是私人墓園,我並不知道日本的法律對於擅闖私人土地者有何責罰,但基本上我是個言語不通的外國人,這會讓我惹上一身麻煩。但是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辦法,我唯有做好最壞的打算。向墓園合十祝禱後,開始強行突入。
辛辛苦苦翻過圍牆後,穿越一大片的墓園,我終於走到墓園的門口,告示上寫著因為有野生山豬出沒,才會加鐵絲網保護墓園,好險,原來不是私人土地!另一個好險,還好我沒遇到山豬。
下山之後,完全迷失方向,卻意外發現山下有一個美輪美奐的小小洋樓,就蓋在水道旁邊,我完全不知道我到了哪裡,索性隨遇而安地繼續走下去,我猜想說不定我翻了一座山,離開了京都市區,到了山根也說不定(提到山根我唯一想到的是二十世紀少年裡與賢知的姐姐一起工作的微生物學家,為「朋友」發明病毒的山根),但下山我才發現我只是到了琵琶湖引水道紀念館,我又回到了南禪寺的附近不遠處。
接下來我發現迷了這趟路代價不低,因為本來排的行程全都delay了,要趕去二条城也來不及了,它四點以後就不再開放入園,我今天後來的行程已經全部都來不及了。我感到萬分沮喪,因為京都的著名古蹟都關門太早,最寶貴的時刻我卻在爬山跟迷路,我對自己的浪費時間趕到生氣,因為四點以後還可以去的地方只剩下河原町,而我已經去了好幾次了。
但之後一股低壓與沮喪完全壟罩了我,我再也無心拍照、觀察或是感受這座城市,我只是在寺町購物街來回踱步,像是失了魂的軀殼。我全身疲憊不已,但更嚴重的是降到谷底的心情,我好難過、我好落寞,我好希望有人能用中文跟我交談,我想找人聊聊天,跟他說今天是我的三十歲生日。
我的三十歲生日,上帝給了三個試煉:祂讓我感受到死亡如此靠近、祂讓我深切體認人生是一條不歸路,無法回頭又處處受困、祂讓我感受到寂寞對於一個靈魂的煎熬、可以把人逼瘋。
曾經我對未來充滿期待、對自己信心滿滿,但現在我只感到年齡像是一條日漸勒緊的領帶,我要越來越用力地掙開,才能大口呼吸、放聲呼喊。
我永遠不會知道我為何會生在世上,也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是否就是生命的終結,此刻面對的生命及其磨難有如教皇宮前的薔薇荊棘步道以極其血腥華麗的姿態開展,不管是星矢或是西西佛斯都只能選擇宿命繼續往前走。我的步伐一如第一天離家上學的小朋友,怯懦不安猶豫踟躕,頭上還頂著我永遠忘不了的,那一片狹窄破敗、管線橫生、永遠灰濛濛、暗沉沉的新莊工業區的天空,那一天我還不滿五歲,我印象深刻地記著,那一天開始我知道幻想與現實是截然分開的,而幻想的東西永遠不會在現實出現,於是我告別了我的童年,成了一個不會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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