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31日 星期五

position of critiques

其一

遇見學妹y君,是個思考很有組織、對事情的觀點也很開放的人,她提到廣電系的畢業生,在學校裡往往就是被教成對任何的體制要有醒覺的意識與堅定的立場,對於事物的大是大非要能從知識分子的正義感去拒絕妥協,而這樣的畢業生,具有很強的獨立思考與批判意識,進入了主流電視台與新聞台以後卻是完全的不適應。

我大概可以了解那樣子的工作場域,才不鼓勵甚麼獨立思考與拒絕妥協的精神,公司有公司的方針,編輯台有一套標準作業程序,看、學,然後去做就對了。你太有意見,只會讓你更難在這個環境生存下去。

所以後來這些畢業生們,通常很快就離開了主流電視台,去到比較傾向獨立製片或是容許質疑與挑戰的工作團隊,好比王小棣導演的團隊等。

我認為大學的目標當中,培養學生具有獨立思考與批判意識是重要的,這讓他成為一個獨立、完整的個體,並且能夠自己決定未來的人生方向。然而,大學的主要目標並不是在教育學生反社會與反體制,重要的是你思考清楚了你究竟處在社會中的甚麼位置,社會於你的關係是甚麼?你可以投入社會或是棄絕社會,重點是這是你思考以後的決定,而且為這個決定負責。

學校並沒有教你要成為一個拒絕妥協的人。


其二


跟某院長聊天時,提到某次校務會議(只有校長與院長參加),有學生會的代表要表達訴求,但是他必須先去影印,等到他回來時,會議正在進行中。他非常生氣的大聲抗議,表示會議怎麼可以刻意忽略他的權益,企圖在他去影印時讓議題蒙混過關。

「可是我們並沒有要刻意趁誰不在而開會,而是時間到了就開始會議啊。」院長這麼說。

他覺得很多校務活動的推行,必須顧及各種利益關係人的權益,他們是想做事的人,但是那不代表他們刻意要排擠誰的權益,也沒有反對者的想像中那種陰謀論的誇張。重點是只要有任何計畫的推動,自然都會有資源的競爭與排擠效應,如果因為有人大聲疾呼就畏首畏尾,那就甚麼都不用做了。

「有的時候,我會猜想那些組織運動的團體幹部學生們,或者把學校的經驗當成是未來策動社運時的練習,或是一種跳板,然而那些為反對而反對的訴求與運動,卻很有可能將某些提案與想法被往負面的方向解釋,讓很多校園改革的契機失去原本單純的善意。」院長這樣惋惜著,「或者,最起碼的,他們不需要用非常憤怒或帶有惡意的口吻來跟我們溝通。」



其三


一位年紀大約三十多歲的人,第一個從後門上了236公車,公車司機說 : 「上車投票喔。」學生們紛紛走到車頭去刷卡,那位先生最後去刷卡,接著義正詞嚴地對司機說 : 「我上次坐明明是下車才投票。」

「那是公館區間車啦,我這班是到台北車站的,所以上車就要投票。」司機這樣解釋。

「那你們就應該要統一才行 ! 」這位先生用非常威嚴的語調。

公車司機再度解釋,區間車與普通236是不同收費方式的,但是那位先生仍然以堅定而威嚴的口吻說 : 「我知道,我只是反應,你們應該要統一起來才行。」

這樣的對話重複了三次,司機只好說 : 「好,我會跟總公司反應。」接下來車內一片沉默。

我必須說這位先生的態度真的讓人不悅。每個坐公車的人都知道台北聯營公車的路線班次經營公司及其複雜,連一班公車可能都會有正線副線還有外加路線(好比265),路線長的公車甚至有三段式收票,或跨縣市公車是以里程長度收票,要這個龐大的公車系統統一上下車收票方式,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自己反省一下,這位先生的建議或許乍聽之下很搞不清楚狀況,但是從寬廣的角度來想,或許也是一個改善的契機,台北聯營公車系統的複雜,與各種介面、搭乘方式對於非中文使用者的不友善,一直是台北推動國際化與觀光事業上的重大阻礙,如果能夠將公車系統整合成一個簡單、統一又便利的公車系統,對於推廣觀光與振興經濟的好處將是全民之福 (不要跟我說做不到,巴黎跟京都都做得到,讓一個不會說本國語言的觀光客都能簡單輕鬆有效率地利用公車系統 )。

但是即便這是一個好建議,我還是非‧常‧不‧喜‧歡‧這位仁兄的態度與口吻。

既然大家都在政大下車,看他的年紀我猜也許是博士生或者可能是助理教授,但無論如何,他所顯出的傲慢的姿態,讓我非常厭惡。










僅以一句話來反應這些最近生活中的所見所聞:「批判思考 (critical thinking)的第一件事就是反身自省。」

獨立思考與對體制的批判精神、拒絕妥協,其基本的立足點,是在於知識份子先檢視自己的立場、態度,以及在要求別人之前,先以相同甚至更嚴苛的標準檢視自己的所作所為,確認自我的批評立場與關懷事件的核心價值,並不是為反對而反對,也不是為了藉由批判的行動來彰顯自我的知識權力,賣弄知識的秀異、展現權力的傲慢;甚至於牟取更多利益,藉此將資源、錢財挪為己用,那將是對於批判性思考的最大諷刺。

然而這麼簡單的道理,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失序時代,往往是最難實踐的。






所以寫出這一篇最重要的目的,是提醒我自己。

2008年10月28日 星期二

I Just Dropped by to Say Hello


爵士樂都是聽器樂,我知道的歌手非常有限,但是很奇怪的,我非常喜歡Johnny Hartman的聲音。

不同於Chet Baker氤鬱又帶著灑脫的音質,Johnny Hartman的聲音,有一種異常厚實的感受,是一種讓人安定的聲音,然而在他的聲音中,你會覺得那聲音帶有很多的歷練、很多的故事。

我也很喜歡"I just dropped by to say hello"的詞意,多情種子卻要假裝毫不在意的關切一下,一種誰都看穿你殷殷切切的企圖那種心照不宣。明明掛意在心,卻在爵士樂的灑落和弦中,一切變得不經意了。

內心澎湃卻也不置可否,很適合消極內向土星性格的後青春期焦慮啊。

2008年10月16日 星期四

有影響力的人總是喜歡相招作夥開party

這楨照片攝於1944年,場合是畢卡索公開他的新作『慾望被尾隨捕捉』

站立者最中央的就是畢卡索,看到他的眼神就不會懷疑他為什麼到九十歲還有性生活

坐著的人,最左邊的是沙特,中間是卡謬

站立者中最右邊的女士,就是西蒙波娃

最左邊的人是拉岡



這個小房間要是不慎剛好被流彈波及(你也知道那時還在打仗)

結構主義與存在主義的歷史就要改寫了

光頭老傅

因為要做自己的筆記本

意外地翻出四年前巴黎旅行時收集的各種印刷品

想說回國後從來沒有好好整理一下

然後發現一份免費的彩色畫報

裡面全都是傅柯的照片(也只有大約三四張)

照片分別攝於1979~80年

也就是傅柯過世的四年前

照片中模糊的他

面容有些衰老

儘管光頭看不出髮色

但容貌竟有些許滄桑

而且表情祥和







那是我所不曾看過的傅柯








我所見到的傅柯

大多數是嚴肅的表情

黑框眼鏡下的眼神犀利

聰穎與慧黠還有神經質可以如此完美地比例呈現在一雙眼神中

還有一楨在巴黎學運時期他與巴黎高師的昔日夥伴沙特一起上街頭舉牌抗議、叫囂的照片

那是我所知道的傅柯

一個光頭、聰明絕頂、神經質而且會推翻世界的天才

那眼神之頑固堅毅總讓我想到尼采

(跟被發卡王班雅明的眼神完全相反)

但我現在照片中見到的傅柯

是個人很nice的光頭大叔

大概有點像是演超人死對頭角色Lex Luthor的凱文史貝西

畫報中還附有日文版【詞與物】的書背

以及一部分的傅柯筆跡

雖然我不是傅柯迷(我聽說碩士班有好幾個人是他忠實粉絲)

但是看著這份畫報

忽然有種莫名的親切

和一些說不出的羈絆

或許我一生也難讀懂他巨大思想體系的萬分之一

但是看到他晚年的(其實也才五十出頭)影像

我忽然感覺到能清晰地掂起他厚實的份量

那比所有他艱澀的文獻

要來的更有力量

2008年10月14日 星期二

【思考筆記】語言

討論語言的先備知識 :

1. 語言是一組具有特定組構公式與文法的符號,武斷性(arbitrary)地與一組概念相互指涉,運用語言這項工具,人類可以溝通抽象的意義,指涉具象的事物,並且與物質世界互動。

2. 語言系統組構了一整組抽象意義的概念,每個詞彙之間指涉的意義,不是正向的類比,而是負向的排除,語詞最重要的意思不是「是甚麼」,而是「不是甚麼」,所有的語詞必須放在整個語詞系統的分類架構與文法組合上,才會有意義。

3. 語言會不停流變,所有的詞彙與意義之間的武斷關係是滑動的,語言會因為使用者之間的默契與約定俗成,而不斷產生新的符號與意義指涉關係。將語言符號與固定的指涉關係鬆脫,是為詩意(poetics)。

4. 語言是社會文化的載體,語言是古代生活的化石。許多消失的物質性活動、文化活動或現象,會因為語言的繼承而存留在話語中,並且用來媒介新概念,舊詞彙不死,反而承載新意涵。

5. 語言的存在超越工具的性質,語言是人類組織抽象思考的型式(configuration and formation),沒有語言,任何抽象的概念都將無以名之(formation over information)。

6. 語言是一種抽象思考的媒介物,語言的編碼特質是序列的(consequential),是時間向度的,由語言形式媒介的抽象思考與敘事,因而是有序列性與組織性的(consequential & constructive),這與由空間組構的知識型式(spatial knowledge format)關注的面向不同;前者關注邏輯與連續性(數學與音樂),後者關注空間組構與佈局(繪畫與雕刻)。兩種智能同等重要,構成人類的文明與藝術。
7. 一種語言代表一種世界觀,不同的語言之間所想像的宇宙就截然不同,而使用不同的語言,也會讓對方對於言說者的身分、認同與態度產生不同的假設。


8. 語言的意義必須置於情境脈絡下,同樣的一句話往往在不同的語氣、不同的對象、不同的場合會代表截然不同的意義。說者與聽者會因為彼此的關係、身分、場合而選擇最適當的語詞,從語言工具箱中選取彼此都了解的適當工具,只有回到情境才能了解對話的意涵。


9. 語言作為抽象思考的表現形式與情感表達的媒介,從來就不是「非政治性的」或「無關政治的」(apolitical),在日常生活的情境脈絡中,語言的選取與使用,都具有權力運作的軌跡。

10. 新科技產生的新傳播工具,都在「再媒介」(re-mediate)語言的溝通特質,無論是電話、廣播、電視、電腦、手機及網際網路。

翹課

上禮拜的討論課,有一個學生說他不能出席,因為要去家聚

「因為去家聚所以翹討論課」我心想,「該說你誠實還是白目啊...」

「你是個大學生了,可以自己做決定,也對自己行為負責」我跟他說,「我不會不准你去家聚,但是你的出席成績肯定會受影響,看你怎麼取捨囉。」




後來他果然消失了。



坦白說,我敬佩這個男生的勇氣。

知道翹課成績會受影響,仍然選擇翹課,我相信他在這件事情上學到的,或許比鄉愿地坐在課堂裡聽無關痛癢的人討論要來的有意義。





我是羨慕他的。



未來人生遇到的關卡,選擇翹課與負責,比起選擇不願意但仍困坐課堂的人,或許更能開創自己的一片天。

學會誠實地面對自己、學會負責,這才叫大學的意義。

2008年10月1日 星期三

恍惚的旅程

班雅明喜歡討論現代都市中的「奇觀」(spectacle),奇觀做為一種消費,講究感官視野的震撼,讓觀者「目擊」的當下,產生震驚,這是大眾社會裡的萬靈丹,也是資本主義都市中營利公式的基石。從早期十九世紀巡遊馬戲團常見的大力士、巨人、侏儒、野人,到可以觀看全景鏡相的「西洋鏡」,科學技術所帶來的新感官經驗,可以讓大眾社會中的人們分享驚訝、讚嘆與大開眼界,而且感謝大眾社會、大眾消費,每個人都只要花極少的代價,就可一睹為快。

好萊塢電影金剛就在敘述這個道理,故事中Jack Blake飾演的導演不拍電影了,他發現把金剛帶回紐約,賺的錢可要比拍一部電影更好撈(注意他是如何設計舞台效果與舞蹈串場,來鋪陳讓觀眾親眼目睹金剛就在眼前時的震驚)。

這個公式至今仍然有用,當人們第一次從好萊塢電影特效中看到活生生的恐龍,或是一個人可以閃子彈,這是一種全新的視覺體驗,比以往的經驗還要真實(即便超真實已經與真實無涉),這樣的視覺經驗像基因一樣複寫在這一代人的DNA裡,未來的人類共同記憶,會隱藏著這個時代才可能共享的視覺經驗,並在其上刮擦與複寫新的創作與視覺經驗。

但是這個冗長的開場白與本文關連不大,我想寫的只是一種台北經驗的新奇觀,在北二高信義聯絡道開通後帶來的新體驗:從木柵坐綠一到信義計畫區。

這是一個極其超現實的旅程,妳從山邊的大學城小鎮出發,一路景色漸趨荒涼,過了動物園捷運站後幾無人煙,然後在一片荒僻中公車走上交流道,進入沒有人煙的山中公路,最後進入了隧道,然而這個隧道正是魔幻寫實的扭轉關鍵,好比一個有魔力的時空通道,當妳一剎那發現走出隧道,瞬間你已置身台北最時髦光鮮、群廈林立的信義計畫區,霓虹招牌閃爍中出落著頂尖拔萃的101,這真是一段彷如黃梁一夢或又似假還真的後現代旅程。

奇觀的背景是技術,技術實現了不可能的視覺經驗,因為技術才能屢屢克服物理限制,將我們的經驗帶到全新的幻境,舉凡重大工程(海底隧道、雪山隧道、貓空纜車、跨海大橋)或是電腦特效,再不然就是砸大錢堆砌出的傲世建築;但是這當中的遊戲規則仍然是資金,而且有趣的是,這樣的奇觀往往是在不景氣的投資環境中產生的,其中邏輯可以推測:越在不景氣的年代、投資者越是要透過資金加技術帶來的奇觀,提振消費者的信心與消費意願,政府則藉由發行公債興建巨大工程,來喚起景氣復甦。歷史上有許多鮮明的例子,好比帝國大廈(1931)與great depressure(1929)、吉隆坡的國油雙子星(1996)與亞洲金融風暴(1997)、台北101(2004)與sars風暴帶來的景氣重挫(2003)等等。

但這段冗長的談話仍然與寫下這篇文章的動機無關,會特別想記錄今天的綠一旅程,純粹是因為公車行駛在荒涼公路上的時候,遇上了從動物園站下班、從尾軌開往維修機房的空列車,看見下班的捷運回家了,有一種童趣的感覺。

這就好像我每天都在猜想動物園閉園之後獅子和犀牛是不是就打卡下班到zoo mall去喝一杯了,在居酒屋裡像日本上班族一樣抱怨今天的客戶有多機車、今天的主管(管理員)又刮了他一頓(背景音樂:方順吉:社會係溜溜秋秋~萬事就靠目睭~),然後回家的路上一邊唱歌、一邊攙扶對方、一邊在路邊尿尿(每次我從動物園站下電扶梯都會聞到動物的尿味),最後趕十二點舍監把籠子上鎖前回去睡覺。

對了,不知道下班後的貓纜在幹嘛呢?